她和他相識了36天後，就領了結婚證。她長著一雙細細彎彎往上翹起的鳳眼，睫毛很濃很密，像一對撩人的黑蝶棲息在那張瓜子臉上。無疑，這是一個人見人愛的小人兒，卻令人費解地嫁給了普通的他。
他，彷彿是中了頭彩，捧著結婚證，他還以為自己在做夢，每天他用冷水洗頭用筷子敲擊腦袋問自己這是不是真的。事實上，這一切不僅真真實實存在，而且她還懷孕了。
簡易的婚禮之後，妻子的臉，再也不是初始時的笑靨如花，而是冷若冰霜，旁若無人，彷彿她眼裡從來沒有他似的。面對妻子，他有時是一個長著鵝眼的人，據說鵝眼中一切都是縮小的，那些不愉快在他眼裡小得像一粒灰塵，眨眨眼就不見了；他又像一個長著象眼的人，據說象眼中一切都是放大的，她的一皺眉一咳嗽，都讓他著急得如火燒眉毛，見她偶然露出一絲笑容，他又歡喜得眉開眼笑。總之，他愛她甚於自己。
每個月十號這天，他都會把工資一分不少交到她手裡。即使他上夜班，半夜歸來後，他會把錢整整齊齊放到她貯錢的抽屜。不經她的允許，他不擅拿一分。廠裡每月發的百多十塊獎金，他有時為她買份報紙，有時為她買份點心……用在自己身上寥寥無幾。她說她不喜歡聞香煙味道，他馬上戒了煙，戒煙那幾天他燥得吃睡不好，人也瘦了一圈。他想，瘦了好，他記得她曾經說過：她喜歡瘦點兒的。而他正好微胖，況且戒了煙，就是又節約了一筆開銷，她急等著錢呢。這是他們之間的一個秘密。她的父母做生意虧了本，欠債二十多萬，身體又不好，還流落在他鄉，這債務自然就落在她頭上。當時，追她的小伙不少，但是一旦瞭解到這個情況，就都不辭而別。而他，這個窮光蛋，竟然拍著胸脯，說：「我幫你還！」相識幾天，他就把五萬多遞到她手中，那原本是他用來付按揭房款的。她說：「你不怕我騙你？」他憨厚地笑著說：「我樂意被你騙。」她流淚了，也許是這句話起了作用，她鬼使神差地嫁給了他。
婚後，他們和他的父母一起住在城郊。他父母不明白，一直嚷嚷要求自由的他為什麼取消了買房的計劃。他說：「她是個好女孩，父母不在身邊，她想讓你們疼！」
他的父母都是善良的人。把她當作親生的對待。每天，他母親都要為買菜徵求她的意見。她愛吃的菜，也全也擺在她面前。知道她喜歡吃魚，他母親每頓都燒，吃到後來只要提到魚她就想反胃。
日子一天一天過去，他們的兒子呱呱落地了，兒子出生那幾天，他徹夜抱著小東西不睡，左看右看，看像他還是像她，看不夠似的一瞅幾個小時，微微地笑上幾個小時。
有了兒子，妻子也會時常微笑，她怔怔地看著兒子，兒子成了她全部的世界。而他絕對在這個世界之外，他只是頂起這個世界的一塊基石，一雙關注這個世界的眼睛。
由於吃用開銷由他父母全包，五年後，他們不僅還清了所有的債務，還稍有積余。
一天，她遠在他鄉的父母回來了，還有他從未謀面的，她的表兄。她的父母都很疲倦，想必在外邊躲躲閃閃過日子，並不容易；她的兄弟也一樣，清瘦，修長，眉宇間帶著倦容。她見到他們是可想而知的激動，她還撲在表兄的懷裡流淚了半天。
她的親人受到他一家的盛情款待。他父母忙著準備好煙好酒好菜。吃飯時，丈夫為她盛飯，婆婆把好菜一一擺在她面前。看得出，他們這樣做已經習以為常，絕不是做給她的親人看的。
這天，他興沖沖地跑回來，神神秘秘拿出一包東西，在她面前揚，「老婆，你最喜歡的！」「什麼東西，這麼大驚小怪的？」她一邊伸手一邊嘟噥。「親這兒，我再告訴你！」他指指臉龐。說這話時，她父母兄長都在，她不由紅了臉，立在那裡一時不知所措。「一萬塊大洋，這是廠裡給的技術發明獎！你老公厲害不！」
「最喜歡的——錢？」是啊，在他面前，她確實最喜歡錢了，她不允許他亂花一分，他錢的用處，她讓他記錄下來，每月還要核實一遍。他知道她急著用錢，愛錢，於是真的再不瞎花一分，一個從小嬌生慣養的獨子，突然變得比葛郎台還吝嗇，他身邊的一群狐朋狗友也因此與他疏遠了。
她親人來的這段時間，她一直心不在焉，有時還憂心忡忡。
那一天，她的父母和表兄終於走了。等他下班，兒子獨自在床上熟睡，他打開衣櫃換衣服，卻吃驚地發現，衣櫃空了許多——凡是她的衣服都不見了。他傻傻地站在那裡，淚如泉湧。他抱起兒子，一遍又一遍瘋狂親吻著，鬍子扎得兒子哇哇地哭，他跟著嗚嗚哭。過了一會，他腦子裡像過電影似的，浮現出她表兄看她時那複雜的眼神，而她呢，當她和兄長眼神相碰的時候，她像觸電似的倏地低下頭……這一切都說明什麼？難道……他簡直不敢往下去想。他猛的記起些什麼，他起身，奔到她貯錢的抽屜，抽屜沒有上鎖，裡面空蕩蕩的，什麼也沒有。天漸漸暗下來了。可是她還沒有回來。婚前就曾有人跟他吹過涼風：說她原本有過一個男朋友，還墮過胎，後來她男朋友吃官司去了，她用他的錢給男朋友還債，拿他作擋箭牌，生男朋友的兒子……他那時像吃了迷魂藥，什麼都聽不進去……他仔細審視手中的兒子，還真與她表兄有幾分相像…… 她肯定是跟她的表兄，不，男朋友跑了！他沮喪地想。就在他沉思之際，他的手機嘟嘟叫起來，是她的表兄，他叫他到本城某個花園小區見面。這對狗男女，終於向他攤牌了！他買了兩瓶酒，他已經許久沒有喝酒了，自從遇到她，他的不良嗜好一一被糾正過來了。當渾身酒味的他摁響了那幢房子的門鈴，她笑吟吟地立在門口，這種舒展的笑容，他以前從來沒在她臉上見過，如今見到了，這微笑卻屬於了別人。房子顯然剛剛裝修過，還散發著淡淡的油漆味，進門後，他傻頭傻腦地問：「人呢？」她撲哧一聲笑了，「什麼呀，我們兩個不是人麼？」 他想問你的表兄呢，但又覺得這樣說似有不妥。「就我們兩個！」她說。「就我們兩個？」他不明白她葫蘆裡賣什麼藥。「痛快說吧！」他像等著宣判的罪犯。「這是咱們的新房子，老公！」 「什麼……」他腦子一時轉不過彎來，如墜雲霧裡。「我早就看出你是個好人，但是你用錢大手大腳，所以就騙你說家裡欠了債，不僅讓你乖乖把積蓄吐出來，還養成你勤儉節約的好習慣。你的煙酒是我幫你戒的，你的狐朋狗友是我幫你趕跑的，你在廠裡安心搞科研，也是我的功勞啊……」 「那你父母兄弟呢……」他問。「他們，在這裡幫著裝修，已經幾個月啦！現在大功告成，他們又回去了。」 他定定地看著她，像看著一個有仙術的仙女，怎麼看怎麼美。 |
